清津港的夏天。
铁锈的吊机、慢慢悠悠的卸货工人、紧张兮兮的工头,还有那个笑得腼腆又警觉的朝鲜姑娘。
别跟我说什么国际主义精神,现场的气氛就像一根上了油的绳子,表面光滑,里头拧巴。
靠了这么多年港口,遇上朝鲜清津,心情没一次像这次波动得这么厉害。
真不是危言耸听,朝鲜人和我们的距离,不只是甲板到舱口的距离。
更像隔着一堵窄窄的、又矮又厚的水泥墙。
你能看见她的眼神——纯净、局促、带着点渴望,可你也知道,这种距离,不是你一只手就能拽过来的。
头一回真切体会到那种管控下的生活。
船刚靠泊,雾气还没散,朝鲜码头工人带着工头一窝蜂上来了。
工头死盯着什么事都得走流程,派了个会点汉语的姑娘当翻译。
人家姑娘一出场,紧张得直点头。
我以为她害羞,其实不是。
是规矩。
朝鲜女人不能随便跟男人有肢体接触——这规矩,不管你是自家人还是外国人。
眼神里满是手足无措。
比起尴尬,我更替她难过。
你要拉她一把,她铁定得拒绝,还不是不信你,而是害怕惹麻烦。
气氛拉得紧绷绷的。
哪像咱们平时卸货,扯两句就能勾搭上热乎劲。
她帮工头翻译,工头担心自家人弄坏我们的设备,每人怀里揣着个本子,生怕漏了哪个步骤。
这画面说实话,不像在工作,更像上一场紧张的考试。
朝鲜工人对新鲜事物的渴望,写在脸上。
塔吊室里的每根钢梁、每个按钮,都能让他们啧啧称奇。
看见我掏出手机,几个工人下意识地别过脸,眼角余光却直勾勾地盯着屏幕。
真怕被工头逮着,连多看一眼都担心。
那种小心翼翼、又忍不住好奇的劲,隔着语言都能感受到。
工头的谨慎,不是演戏。
这是真的怕。
朝鲜不许本地人随便跟外国人接触,尤其是我们这些有点“新鲜气息”的外人。
你多说一句话,多送一口饭,可能就会被拉去谈话、写思想汇报。
你说可不可怕?
但人性终究没那么容易被规矩彻底捆死。
你热情,他也渴望,只不过都用小心翼翼的方式表达。
卸到中午,甲板上热气腾腾,工人们吃得也太凄凉。
掉了瓷的铁饭盆,锈迹斑斑,里面装着土豆和米饭,谁看了都心酸。
想请他们上船吃顿热乎饭,还得朝鲜姑娘小心翻译。
她婉拒得很委婉,理由那是一个严谨:不能跟外国人一起吃饭,“怕学坏”,怕思想不纯。
说穿了,就是怕他们知道外面的世界能有多宽、多舒坦。
你真要把这些鸡腿、番茄炒蛋端过去,人家还得偷偷摸摸接下,在角落里分着吃。
那种紧张和满足,交织在一起。
工人们大口吃着,不是狼吞虎咽,是觉得难得,像过节。
朝鲜姑娘吃着鸡腿,眼里一闪一闪的,嘴上还感谢,说“长这么大第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菜”。
可她又忍不住问:“你们船上吃的,也是配给吗?鸡腿都给我们了,你们吃什么?”这一问,把人噎住。
你真告诉她,咱们伙食随便吃、没有配给、更不缺鸡腿,恐怕她回去三天都睡不着觉。
只好撒个小谎,说公司多买了点儿,这几只鸡腿是“多余的”。
她这才“放心大胆”地啃起来。
人与人之间的距离,有时候真的就差一顿饭。
饭后气氛松快多了,朝鲜姑娘也肯凑过来小声说两句。
你问她对生活的感受,她照本宣科:“我们很幸福,国家很关心我们,经常组织文艺演出。”眼神却偷偷瞄你手里的手机,压低声音说“听说国外的人有手机,我上午还看见你在用。”嘴上说知足,心里头那点好奇,藏不住。
她甚至坦白,这辈子都不可能出国,只能听说,只能羡慕。
你要是继续追问,她未必真敢披露什么。
朝鲜人不是不会羡慕,不是不想知道外面,只是知道了又能怎样?
规矩就是规矩,谁触碰底线,谁就得“思想教育”。
你多说一句,她回头可能要被批斗、写检查。
人性和制度,在这里像死死对峙的两个拳头,互不相让。
第二天,我还不死心,硬拉着他们上船吃饭。
这回找了个借口,说是外面太热,专门给他们安排个临时餐厅。
工头小心翼翼请示,得了批复,才带着工人和姑娘进来。
进门那一刻,所有人都震惊了。
菜太多、酒太新鲜,连空气都跟外面不一样。
谁都不敢先动筷子。
朝鲜姑娘不是不饿,是怕。
怕吃了、怕被说成“亲外”、怕回头惹事。
工头还特意组织大家吃饭前唱首歌。
不是闹着玩,是仪式。
必须表达“即便在你这吃饭,我还是爱国的”。
你看着他们拘谨地坐下、拿起筷子,心里说不出的复杂。
咱们中国人讲究客随主便,可人家那是把规矩写进骨子里的,哪有那么容易“破冰”?
你觉得自己是善意,他们怕你的“善意”成了祸根。
吃饭间隙,还敢让他们喝点啤酒。
每人一小杯,喝得紧张兮兮,像是偷喝了家里的白酒。
朝鲜老百姓想喝酒,得走程序、申报,还得批下来。
普通人一年都喝不到几次。
喝完酒,脸上都是不敢相信的表情。
你要是多倒一杯,他都不敢碰。
饭后带他们参观生活区、驾驶台,工人们“哇哇”叫,像第一次见世面的孩子。
对设备、对健身房、乒乓球,哪一样不是他们想都不敢想的?
朝鲜姑娘看见我同事的牛仔裤,眨巴着眼睛问:“你们国家还允许穿牛仔裤吗?我们这,穿牛仔裤算是扰乱社会秩序,会被抓进去的。”你说说,这种生活,谁不羡慕?
可人家姑娘看你的眼神,不只是羡慕,也带着点不敢触碰的忧虑。
有个细节特别扎心。
朝鲜姑娘在楼梯上摔了一跤,我下意识伸手扶了她。
她脸一下红了,工头和工人们咳嗽着打圆场。
你也尴尬,压根没想那么多。
这一刻,人与人之间的隔阂、制度的铁锁,全都化成了一个小动作。
你想帮她,她也想被帮,但不敢。
规矩拦在前面,谁都不敢迈过那条线。
可就这么一个牵手,彼此间的关系近了点。
不是暧昧,是人情味儿。
你能感觉到,她也有属于自己的情感和温度,只是平时被裹得严严实实。
回过头,我在想,朝鲜姑娘那种单纯和拘谨,工人的小心和好奇,这不是他们天生的性格,而是环境逼出来的。
朝鲜女人不能随便和男人接触,不能穿牛仔裤,吃饭都要小心,被分配的那点粮食过节才能多点油水。
她们能吃上鸡腿就像中了头彩,连手机都只能远远看看。
这种生活,压抑得让人窒息。
可人在体制里,个体是没有多少力量的。
她们有羡慕、有好奇、有胆怯,也有自己的坚守。
你真要拿咱们自己的标准去衡量,只会陷入说不清道不明的矛盾里。
有人说她们是“被洗脑”,我倒觉得更多是一种无奈的适应。
身处那样的社会,谁不是把自保和忍耐当作护身符?
你问我对这趟经历怎么看?
说实话,太多感慨。
见惯了国内的快节奏、自由、奔放,到了清津港,才真正体会到“世界很大,生活却可以很窄”。
和朝鲜姑娘的那点小互动,对我来说是新鲜、刺激,对她来说可能是一场冒险。
她的世界被规则分割成一块块小格子,偶尔探头看看外面的风景,又不得不马上缩回去。
工人们小心翼翼地记录、学习,生怕弄坏什么惹祸上身。
吃一顿好的就像过年,喝一口啤酒都要唱首歌表示感恩。
你说这种生活有多难?
我不敢想象他们每天是怎么熬过去的。
可你再往深了想,他们也有自己的幸福标准,只不过跟咱们不一样罢了。
真实的朝鲜,不是外面宣传的那样黑白分明。
人性善良,心底善意,只是被规矩和制度压抑着。
朝鲜姑娘的善良、工人的淳朴,都是真切的。
你给她一只鸡腿,她会感激得半天不说话;你多讲一句外面的生活,她会小声地羡慕,却不敢深问。
朝鲜人的幸福,也许就藏在那一口土豆米饭里,也许就在那首爱国歌谣里。
他们有他们的苦,有他们的知足。
你以为自己能“破冰”,其实互相都明白,冰化不了,只能在缝隙里悄悄留下一点温度。
这趟货送下来,我没带回什么贵重的东西,却带回一脑子五味杂陈的念头。
那姑娘的眼神、工人的拘谨、饭桌上的尴尬、酒杯里的忐忑,都像港口的雾气,在心里久久不散。
人间烟火气,清津港的烟火,淡得几乎看不见,却也真实。
你说这世界有多大,每个人的命运又有多小?
大概就是这样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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