出品｜虎嗅 ESG 组
作者｜陈玉立
头图｜AI 生成
过去一年里，云南咖农们的日子突然就好起来了。
"咖啡鲜果采购价从往年的每斤 3-5 元，一年内涨了近 3 倍，每斤价格来到 11 元左右，"一位咖农说道："原来云南这边还有很多种玉米的，现在都改种咖啡了。"
"这几年开始种咖啡的农户在 2020 年初还是盈亏相抵，但近两年内直接赚得盆满钵满，一个产期（5 个月）提一辆大 G 的人比比皆是，"炬点咖啡园艺师叶涛告诉虎嗅 ESG 组："其中很大一个原因是气候变化导致阿拉比卡咖啡主要种植地减产，驱动咖啡豆价格上涨。"
据叶涛介绍，咖啡豆按大类分为两种，一种是阿拉比卡，其原产地在非洲，全世界各地的阿拉比卡咖啡种植区都是从非洲引进而来。另外一种则是罗布斯塔咖啡，因其抵御气候变化、病虫害的能力更强，近些年在全球市场的占比有一定提升。
目前全球阿拉比卡咖啡在全球咖啡种植的占比约为 60%，罗布斯塔咖啡约为 40%。从口味上看，阿拉比卡酸度较高，适合追求风味层次感和清新口感的人群，当下人们所说的精品咖啡也大多来自阿拉比卡。而罗布斯塔酸度较低，苦味更明显，适合需要快速提神或偏好浓郁咖啡因的人群。
"一个令人忧心的事实是，阿拉比卡咖啡豆的种植面积正因气候变化而逐渐缩小，等到下一代，我们能喝到精品咖啡豆的机会可能很少了，"叶涛说道。
气候变化究竟是如何影响咖啡豆生产的？我们作为消费者又会如何买单？
直接冲击咖啡豆生产
一名咖农向虎嗅 ESG 组指出了咖啡的种植过程：首先是播种，在咖啡种子发芽后进入幼苗期，幼苗期在沙床上进行，当幼苗在沙床上长出第一对真叶之后，就把它移到营养袋里培育；在营养袋里时，咖啡大概会在 1-2 年内生根，生根之后就可以把它种到地里边，再过 3-5 年咖啡就会开始陆续结果。
一般而言，咖啡树从种子到结果至少需要 5 年的时间，5 年之后咖啡树进入生产阶段，10-15 年是咖啡树的壮年期，即咖啡最丰产的时候。但 15 年以后它的生产能力和品质都会下降，这个时候你需要把它砍掉，留一个树桩让它重新抽枝。这时候需要持续对它进行疏枝，重新给它做一次复壮。
复壮结束之后，咖啡树还会有大概 5-10 年较稳定的生产期，但再往后 25-30 年，咖啡树就不太可能有好的品质、高的产量了，这个时候人们就会把它连根挖掉，再种新的下去。
叶涛告诉虎嗅 ESG，影响咖啡种植的因素不止一个："首先纬度不能太偏，不少人认为海拔会决定咖啡品质的好坏，例如非洲离赤道较近，1900 米海拔环境下温度依然适合（阿拉比卡）咖啡树存活，但到了云南咖啡树就得冻死，这是纬度位置造成的种植环境差异，所以云南种得更多的是卡蒂姆咖啡。其次是土壤，咖啡树更喜欢酸性土壤，但最重要的还是气候。"
"今年的雨水太多了，都到 9 月底了云南还在下雨，雨水太多咖啡树的成熟期会被延迟，对于咖啡树而言会加重它的负荷，"叶涛说道："这两年云南的气候变得更恶劣了，以前云南的气候很规律，但如今出现连续的强降雨和连续的干旱，这些对当地的咖啡种植带去了较大的挑战。"
气候不稳定导致咖啡树更易感染"叶锈病"，减少咖啡豆产量
图源：叶涛供图
绿色和平气候风险项目资深研究员李朝指出，气候变化对全球咖啡生产都构成了挑战："阿拉比卡咖啡对气候变化高度敏感，其适宜的气候条件是年均温度在 20 ℃左右，年降水量大于 1200mm。当气温长期超过 30 摄氏度时阿拉比卡咖啡产量会降低，而持续几天的霜冻会伤害咖啡树甚至导致其死亡。超过 3 个月降水量小于 40mm 的干旱将降低产量。罗布斯塔咖啡对于高温的耐受力更强。"
"巴西和越南两国咖啡产量合计占全球的近 50%。长期的干旱天气导致越南 2023/2024 年度咖啡豆产量下降 20%， 干燥、炎热的天气使巴西同年度产量预报从同比增长 5.5% 转为同比下降 1.6%。"
除了温度以外，气候变化导致的病虫害也提高了咖啡种植成本。
李朝对虎嗅 ESG 组表示，受到气候变化的影响，昆虫通常会生长得更快、迭代更快、数量更多，温带地区昆虫冬季的存活率也将增加，昆虫的分布范围将扩大到更高纬度，在北半球向北延伸。
在非洲，有一种名叫咖啡果小蠹的小甲虫以咖啡果中的种子为食，目前绝大多数种植咖啡的国家都有这种害虫出现，每年造成超过 5 亿美元损失。
实验发现，咖啡果小蠹在 15 ℃和 35 ℃无法生存，但在此之间随着温度的上升，生长发育速度增快。从卵到成虫的生长过程在 20 ℃环境下需要 53.7±0.7 天，但在 30 ℃只需要 23.3±0.3 天。咖啡果小蠹生长速度加快的后果是害虫会繁育更多代、造成更多的损失，受影响的范围也会扩大。在哥伦比亚、埃塞俄比亚、肯尼亚、坦桑尼亚和乌干达由于气温升高，这种害虫已经在更高海拔的地区繁殖扩散了。
而在中国云南，虫害变成了蚜虫。为了防止蚜虫吃光咖啡树幼枝，当地咖农会引进七星瓢虫做生物防治，但叶涛表示当雨水增多时，瓢虫的卵遇水很难孵化，"不是有钱就能解决问题，主要看气候允不允许你去解决，咖啡种植终究要看天吃饭。"
李朝告诉虎嗅 ESG 组，如果将种植面积小于 5 公顷定义为"小规模农户"范畴，那么全球 1250 万个咖啡种植园中的 95% 都是由小农户经营，且其中至少有 550 万户日均收入低于 3.2 美元的国际贫困线标准，而他们提供了全球约 80% 的咖啡产量。
小规模咖啡生产者主要分布在 20 个气候与土壤适宜咖啡种植的国家，包括埃塞俄比亚（220 万户）、乌干达（180 万户）、印度尼西亚（130 万户），以及越南和哥伦比亚（两国均拥有超过 50 万户咖农）。这些生产国均位于热带地区之间，通常属于中低收入国家，在价值链中获取的利润份额最低，咖啡原料本身仅占最终产品价值的很小比例。
IPCC 预测：到 2050 年，中美洲大部分咖啡主要产区会因为气候变化，变得越来越不适合种咖啡，尤其是中低海拔地区
同时，随着全球咖啡需求量的增长，多个咖啡主产国已经出现了为增加种植园而砍伐森林的情况，在热带地区尤为普遍。"根据前述模型预测，在气候变化的影响下，现有咖啡主产地的产量更容易因不利天气发生波动，适宜咖啡的产地将向高海拔转移，在经济利益的驱使下，咖啡种植园可能会进一步向周边或更高海拔的森林扩张，"李朝说道。
公开资料显示，自 20 世纪 60 年代以来，世界咖啡产量增加了两倍多，咖啡消费量每年增长 5%，咖啡成为每位打工人不可或缺的"续命水"，行业拥有广阔的增长空间。
但诸多证据表明，在迅速变暖的世界中，气候变化已经开始影响咖啡生产以及其他主要作物，包括星巴克在内的龙头公司、国际咖啡组织都公开承认了风险的严重性，气候风险正在严重冲击咖啡产业的未来。
还得打工人来买单？
据知情人士透露，这两年暴富的群体不止咖农，供应链下一环的加工厂厂主赚得更多："往年一公斤生咖啡豆在 35-40 元，今年七八十块钱一公斤很正常，更有甚至能达到上百元一公斤。背后的驱动因素不止是咖啡豆涨价，原材料价格也在上涨。"
问题在于，一方面咖啡价格涨得这么多，一方面消费者仍然喝着 9.9 元一杯的咖啡，其中的矛盾如何形成？
叶涛认为，一方面，大众常喝的咖啡品牌中，每杯里咖啡豆添加得并不多，咖啡豆成本占比较小，一杯意式咖啡可能也就 18 克咖啡豆；另一方面，这些咖啡店不只卖咖啡，就算 9.9 元一杯的咖啡是亏的，通过其他产品也能弥补一些，何况 9.9 元的产品本就是用来打市场的。
的确，据招商证券、招银国际相关研报显示，在一杯瑞幸咖啡的原材料成本中，咖啡豆占比不足 4%，而牛奶成本占比高达 21.6%，是决定价格下限的更关键因素。
图源：21 世纪经济报道
"但就身边真实案例而言，我很多客户的确因为咖啡豆涨价而不买了。那些开咖啡店的也有‘消费降级’的行为，他们可能会拿更便宜、质量差一点的豆子去替代原本成本较高的豆子，"叶涛补充道："精品咖啡店终端的价格今年也上调了 20%-50% 不等，对于消费者来说，他们会花更高的价钱喝到更差的咖啡，因为咖农不会等着咖啡豆完全成熟才会卖，他们承受不了价格下跌的风险，一定是价格最高的时候，哪怕咖啡豆没完全成熟也要摘了卖掉。"
站在企业视角看，一位接近星巴克人士向虎嗅 ESG 组表示："目前星巴克的终端产品及定价策略还是照常在进行，全球咖啡生豆涨价对企业没有太多影响。"
知情人士认为，咖啡生豆涨价对大型咖啡企业影响有限的原因主要在两方面："一方面，他们在前一两年就会进行评估是否要囤一些咖啡豆库存，以便应对涨价风险，另一方面大型企业采购量也大，量大价优，因此影响不大。"
"但今年咖啡供货商跑路的特别多，原因是他们在前年就把今年的采购合同谈定了，结果咖啡豆涨价后发现成本都回不来，于是宁愿赔违约金也不愿意交货。"
一个事实是，因气候变化产生的市场波动给生产者和消费者都带来了挑战。咖啡价值链中的每个人都更难做提前规划，公司和农民被迫加大投资，以管理日益增加的不确定性和风险。随着未来气候风险的不断加剧，咖啡公司可能会不得不将越来越大的成本负担转嫁给消费者。
李朝指出，对于消费者来说，全球部分产区的阿拉比卡咖啡因极端天气减产，可能只是意味着花更多的钱购买咖啡，但对于受影响的当地小农户来说，种植咖啡是他们的主要收入来源，若这些小农户本就处于较为贫困的状态，一整个种植季的收益骤降可能对他们的生存造成长期且沉重的打击。
咖啡产业如何应对气候危机？
咖啡不仅是全世界所有打工人的"续命水"，更是许多国家赖以生存的支柱产业，在尼加拉瓜、埃塞俄比亚等国家，咖啡占据出口收入的很大一部分，如果气候风险进一步加剧，许多国家将面临巨大的经济损失。
李朝告诉虎嗅 ESG 组，2015 年一项研究预测，至 2050 年，气候变化将使全球适宜咖啡种植的区域面积减少约 50%，且该趋势在不同的温室气体排放情景下呈现一致性。
科学家对阿拉比卡咖啡的产区进行了进一步的分析，到 2050 年，全球气温预计将上升 2 ℃左右，同时降水季节性特征将更加显著。这些变化将导致低海拔地区的阿拉比卡咖啡气候适宜性下降，而高海拔地区的适宜性则会提升。咖啡种植将呈现向高海拔区域迁移的趋势。气温上升将导致赤道附近 5°-10° 纬度范围内、海拔低于 1000 米的阿拉比卡种植区丧失气候适宜性。
巴西适宜气候带将从当前 400-1500 米转移至 800-1600 米。因缺乏高海拔地区，现有大面积低海拔阿拉比卡种植区将遭受重大适宜性损失，仅少数高海拔农场可能改善。 中美洲地区面临类似的升温问题，缺乏高山的尼加拉瓜和萨尔瓦多将受到最大影响。中美洲墨西哥最重要的咖啡产地 Sierra Madre de Chiapas，适宜种植咖啡的面积将从 265,400ha 减少到 2050 年的 6000ha，减少 97%。
而在可预见的未来，培育对干旱、高温、病虫害耐受力更强的咖啡品种是产业发展的重要策略之一。例如，原生于南苏丹、刚果等非洲国家的咖啡品种 Excelsa 引起了国外咖啡从业者的关注，这个品种在印度、印度尼西亚、越南已经实现了规模化种植。Excelsa 咖啡树根系较深，叶片呈厚革质，相对于其他品种更耐高温干旱，对于多种常见咖啡病虫害也具有更高的抗性。
更换适宜未来气候的咖啡品种虽然会影响商品口感，但为了维持产量，或许是生产方不得不做的妥协。
为了创造更适于咖啡生长的环境，"世界咖啡研究（World Coffee Research）"机构为印度尼西亚和秘鲁的咖啡农户提供了遮荫树种建议。这些遮荫树种能够调节咖啡光照强度，保持水土，为咖啡提供适宜生长的小气候。同时，农户可以在遮荫树种下间作多种其他作物，满足家用或提供额外的经济收入，以应对气候变化对单一作物经济的冲击。
"我们很可能是能喝到阿拉比卡咖啡的最后一两代人了，"叶涛感慨道："全球气候变暖只能靠各方共同努力尽量延缓，这是人类本应付出的代价。"
在当下，许多公司已经开始认识到全球变暖的危险，并采取行动确保咖啡的生产和供应链不会产生更多的温室气体，例如星巴克正在致力于"实现 100% 道德采购"，在全球寻找高质量的咖啡豆，围绕其建立一个可持续发展的、健康的供应链，保证当地咖啡农利益并且维护当地生态。
但抛开这些大公司，中小实体对于可持续的认知还尚浅，需要时间和引导才能真正参与到可持续实践中来。至于咱们普通人，或许每天喝上一杯咖啡，就是对于咖啡产业最力所能及的支持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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